和田一夫先生畅谈创业体验
——在第二届“创业与家族企业成长”国际会议上的讲话录音
各位大家好，我是和田一夫。今天能和各位在这里见面我感到非常高兴。浙江省今后会如何发展我一直非常感兴趣，今天能在这个会场可以看到这样隆重的场面我也非常高兴，我对浙江省民营经济今后的发展更加感兴趣了。我在想，今天在座的各位中，一定会有世界水平的经营者。今后的中国因为有在座的各位，相信中国的将来会有很美好的前途。相信在中国所获得的经验，大家所学到的知识，也会运用到世界各地，在世界各地推广。
我今年已经77岁了。今年4月份我在日本出了一本书，书的名字叫《77岁重新起步》。我想在全世界，到了77岁，还重新开始考虑经营、重新起步的经营者，应该是很少的，可能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我从现在开始，今后要在中国，在农业上从事一种新的经营。这也是我77岁的经营想法。为了让大家吃到更安心的食品，我在积极从事研究有机栽培、生物技术，希望这种技术能够在农业上能有更广泛的推广，让大家吃到更安心更放心的食品。去年11月，我到了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州。在加利福尼亚州，有一种用蚯蚓粪便制作的生物天然农药。它是通过研究蚯蚓的粪便、通过改良土壤，让生物更好地成长。我和美国的这位研究专家在美国见面。当时我们谈了我们要利用这个技术在中国开展同样的工作。可是因为美国的这项技术生产成本过于高，在中国可能不会有更大的市场，所以我想，如何去降低成本也是我要研究的一个很大的课题。今年1月一个非常巧合的机会，我在日本认识了一个微生物专家。运用这位专家的技术，我将我在美国了解的技术的成本降低到十分之一。我想运用这种技术，综合美国和日本的技术，在中国开展有机栽培事业。生产既好吃，又放心而且还便宜的食品。我想把这个实验在中国正式推广。刚开始谈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因为年纪也比较大了，对是不是可以重新起步这个问题我也作了考虑。
今天这个演讲的主题是有关于家族企业方面的话题。我是从21岁开始经营蔬菜店。现在中国电视最近在播放的电视剧《阿信》。内容是经过改编的，但是大部分是我父母的生活写照。因为“阿信”被大家认识了，和田一夫也被大家认识了。我非常感谢。
21岁的时候我开始注意经营发展战略。可是也是我21岁的时候，因为一场大火，我的商店，我的八佰伴里的商品都被烧毁了。这是50几年前的事情了。我回顾自己过去的56年。从56的经历我在想，我是如何成功的，又为什么会失败。我希望把这些经验和教训告诉更多的人。我觉得我人生中最宝贵的是我人生中的失败。我觉得人生如果一直持续一个很顺利的状态是一种很危险的事情，只有从失败中，才可以学习更多的东西。八佰伴的历史就是这样的。八佰伴在东京证券市场上市的时候，当时的股票曾经上涨60倍。但是现在想想股票上涨60倍的时候实际上是最危险的时候。所有公司的员工都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他们就缺乏一种危机感。这也是导致了破产的原因之一。
中国现在有很多的家族企业，而且这些家族企业发展越来越壮大。在短时期内，中国的家族企业飞速发展。这在历史上和世界上很少见，也许在中国才可以见到。我一直认识到，八佰伴发展最好的时期，也就是股票上涨最好的时期可能是八佰伴最危险的时期。我觉得，在八佰伴发展历程中，我最大的失败是八年之前。当时我在世界上的分店已经达到450家。日本、巴西、美国、新加坡、哥斯达黎加、印尼、加拿大、智利、香港、台湾等地都有。在发展这样壮大的时期，日本的八佰伴却破产了。作为八佰伴的中心，日本的八佰伴走向了衰落。现在在想失败的最大原因是什么，还是觉得企业最好的时候就是潜在危机最大的时候。所以在这里我想说，中国的企业也是这样，经营最好的时候企业面临最大的危机。一个经营者应该随时意识到自己的企业现在存在什么问题，应该怎样去解决这个问题，要时时刻刻去想这个问题。如果不去意识这个问题，它一定会走向企业的衰落。
《77岁重新起步》这本书下个月就会在中国发行。在《77岁重新起步》这本书中，我写到了中国很伟大的领导人邓小平先生。我在破产的时候，我在想我为什么会失败。破产后这段时间，我趁空闲的这六个月读了很多书。我读的印象最深的书是《邓小平传记》。在许多人当中，我觉得给我影响最深的是邓小平先生。他是让中国成为目前形态的伟大政治家，可是在阅读他的传记中，我知道他也有过三次大的失败。甚至有被软禁被关押或威胁到生命。而且邓小平先生在中日战争期间就活跃在领导舞台上，他在协助毛泽东创立新中国过程中有很大的功劳。他在建功的过程中也有很多敌人。但是他从来没有改变过信念。他也没有完全依赖毛泽东思想。他一直准确分析世界各地情况，提出一条中国正确发展的道路。创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个时候他已经74岁了。他在经历三次大失败，最后一次站起来的时候他已经74高龄了。我当时破产的时候是68岁，所以我想我还有6年的时间可以学习。邓小平先生是在74岁开始重新作为中国的领导人之一，领导中国发展。他的想法非常灵活，不会被某一种固定的意识所封闭，不断吸收新的知识。而且当他意识到错误的时候他会马上去修改。他能从失败重新站起来，我想这和他的这种想法是有直接关系的。也就是任何事情都向前看的乐观主义精神。所以我从邓小平先生哪里学到看任何事情都要抱着一种乐观的态度。即使破产了，我也要很乐观地看待这件事情。我想一般的人还没有可能经历破产这种事情。
我60岁的时候将八佰伴总部迁移到香港，当时公司利润非常高。在香港最贵的地方我也拥有一个豪宅，生活过得非常奢侈。但是破产的时候，我承担了全部的责任，包括我个人的财产也全部交出去了。我觉得作为一个经营者，能够承担起所有的责任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当时的八佰伴已经是一个拥有员工将近3万名的大企业。而且也有很多的客户。当时的发展也是非常大的。所以我觉得八佰伴的破产也是给整个社会带来了比较大的困惑和麻烦。为了承担所有的责任，我辞去了所有的职务。所以我把我个人财产也悉数上交。从那一刻起我变得一贫如洗。那个时候给我最大支持的是我的家人。我觉得家族企业这点很重要，就是有家人的支持。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太太说过一句话：“我嫁给你的时候你只有一家蔬菜店，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不如我们再从开办一家蔬菜店开始吧。嫁你的时候我就以为你会做一辈子的蔬菜店，那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做下去吧。我们回到了我们刚开始的起点，就让我们从起点重新做起吧。”听到太太说这样的话，我获得了很大的动力！当时我就觉得太太和家人的支持是非常重要的。四年前我在清华作演讲的时候，学生提问“和田太太看到您贫穷的时候还会和您在一起吗？”太太在一旁说“当然要在一起了。”我在那个时候听到太太讲那样的话感到自己非常幸福。有钱的时候人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可以过很奢华的生活，想做什么都可以。当时光是房子我就有30多幢。那时我的司机、花匠、门卫都有自己的房间，真的是很奢华的生活。回想有钱时候的幸福和现在的幸福，我觉得现在是更幸福的。
当然，把企业做大，让企业获得更多的利润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在这样大的企业中，工作的员工也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现在回想这种家族经营的企业，在最好的时候真的问题很多。我自己家里面有五个兄弟。最早的时候，在父亲功绩的基础上大家共同努力创造起了这个企业。大家都是从日本著名的大学毕业，而且也有很多的机会学习了近代经营管理理论。当时大家学习到了各种管理知识后，把父母经营的蔬菜店拓展业务到经营鱼类的商店和肉制品类的商店。当时企业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多。这样企业就不断壮大，但是面临的问题也越来越多。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培养人才的问题。如果只靠家族力量就可以把企业扩展壮大并可以成功吗？事实不是这样。发展越来越壮大的时候需要不断扩大企业的力量。现在看中国也是这个样子，中国现在能有这样大的发展机会，有更多的企业可以走向世界，多少年后再回头去看像今天这样的机会，可能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也许这样的机会会持续20年、30年。在这样一个好的条件下，不培养新的人才是做不到的，所以培养人才相当重要。
在企业不断发展壮大的同时，不断去完善组织机构很重要。因为新的时代变化是非常快的。企业经营者要有先见，经营者要不断学习今后中国会朝什么方向发展，亚洲今后会朝什么方向发展。我自己现在也在学习世界的发展方向。在学习的过程中我意识到很多我该去做的事情，也学习到很多东西。从1985年开始，我就在想，21世纪一定是属于亚洲的世纪。所以那时候我也想我的流通行业应该大部分放在亚洲发展。我想，别人还没有做到的时候，我要尽可能、尽快地把这些事情做好。在日本商人中我是几乎最早在南美开店的，接下来就把分店开在了亚洲其他国家。我当时想，亚洲地区流通行业最大的地方在哪里？如果中国的改革开放没有错，如果坚持下去，中国会成为最大的流通行业。那我如何去学习那么大的流通行业呢？于是我选择了香港。从香港的企业家朋友当中，我获得了很多的信息和渠道。在1989年之后，我把八佰伴总部移到了香港。当时的历史背景下人们在想，香港会不会走向衰落。可是我不这样认为。我站在中国立场想，我想中国会更加重视香港。我现在还有印象，1990年的时候中国大陆的外汇储备是50亿美元，而香港的是100亿美元。香港和中国大陆总共的外汇储备有150亿美元。我想在当时的背景下香港是更容易发展的。这样的想法在当时世界上是非常少的吧。我那时把八佰伴总部移到香港的时候，日本的媒体相当地反对，我和他们进行了一场“战争”。
但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在进入香港后，我收购了当地的八家企业并让他们成功地在香港上市。现在再看，中国外汇储备已经是8000亿美元。也就是15年增长了50倍。成了世界上最有钱的地方。因为当时我预测到了今天的这个发展趋势，所以在香港我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之后我又在上海建立了八佰伴的总部。当时八佰伴是第一家外资进入上海并建立总部的企业。当时我想，如果可以占领上海流通行业，那么这个企业就可能成为上海最优秀的企业。现在从结果上大家也可以看到，上海八佰伴的销售额在全国百货行业也是高居榜首的。而且它的利润也是最高的。当时在八佰伴总部破产的时候，我卖掉了上海八佰伴50％的股份。要是我没有卖掉这50％的股份，现在该是个很有钱的人了。现在上海八佰伴的总资产应该是4000亿日元。我想说，为什么上海八佰伴会有这样的成就，是因为经营者是非常有远见的。
我现在一直在想，我现在所有从事的行业会不会一直生存下去。我想首先是要决定我所要做的事情的方向。我定下了方向以后，就要以最快的速度去把它做好。我也听说了浙江省是有很大商业机会的地方，从很多渠道我都得到了这样的信息，认识到这点。浙江是民营企业集中的地方，这些民营企业都经营得不错，使得浙江具有发展潜力。日本的发展历史也是这个样子。我想作为每一个经营者都应该时时刻刻问自己，我现在从事的行业会不会一直持续发展下去。这需要企业家从世界各地去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了解各种各样的信息，获得这样信息后，让企业不断向前发展。我想作为家族企业，在发展过程中下一步要走的路，一定是将企业发展成具有中坚实力的企业。我想每个企业都想这样，甚至想成为一个国际化的大企业。我也是一步步将自己的家族企业发展壮大起来的。有100名员工的家族企业就需要有相应的可以管理100名员工的管理人员。员工到了1000人的时候，管理人员也要随之匹配。如果在发展中只考虑企业的发展而不考虑人才的成长和培养，企业走向退步和衰落的最重要因素，我也是因为这点失败的。
在这些年当中，我作为公司最高领导，首先我考虑作为一个企业经营者我要做什么，我自己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我在做蔬菜店的时候，我想可能我会一辈子经营蔬菜店，但是我既然做了就要把蔬菜店做成日本最大最好的。在当时、也就是几十年前我就想把蔬菜店的日利润提高到十万日元，有了这个目标，我当时就非常努力，我要实现这个目标。当蔬菜店每天的营业额达到100万、1000万甚至1亿日元的时候，我同样每天抱着一个信念，就是，我要把自己的新目标不断实现。因为总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我所做的事情才会成功，也是因为这样的信念，我需要的人才才会随时走到我身边来，我才能得到我所需要的信息。所以我觉得作为一个经营者，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我还只要一家八佰伴店铺的时候，我就想着这个企业要走向世界。那时只有一家店，我就买了一张世界地图，我在我想要开店的世界各地插上了一面小红旗。我挂起地图，从早到晚都有很多人看到这张世界地图。经过50年的努力，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所以我觉得，有目标、有理想是非常重要的。由于时间关系，我的讲演先到这里。现在大家可以提问。
问：和田先生，我对您的企业创业历史很感兴趣，您说了企业发展最危险的是人才跟不上，我想八佰伴的破产是和当时哪方面人才跟不上有关系，是家族接班人跟不上还是外来职业经理人进不来？
答：两个都非常重要。特别是作为家族接班人，作为最高领导者很重要。
问：请问您当时在选接班人的时候在哪方面出了问题？
答：特别选接班人的时候、选其他人才也是一样，要发挥一个人的实际能力，如果这个人没有这样的能力而把他放在某个位置是很危险的。就我自己的经历来讲，我当时选择了我的弟弟做八佰伴接班人，但他实际上没有能力做决策者。他做第二位的时候做得非常好，也就是做决策人的辅助人员的时候做得非常出色，但是把他推到第一位就不行了，因为他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就失败了。我当时看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就想把公司社长职位交给他。作出这一步也是我失败的源头。所以在选择人才的时候一定要充分了解这个人的能力和性格。
（整理：杨叶洁。该文是和田一夫先生在第二届“创业与家族企业成长”国际会议上的讲话录音整理稿。版权属于大会组委会所有。未经同意不得转载发布，违者必究。）
